写这篇文章时我的心情很犹豫,不知道应不应该把它写出来,事实上我早就有写的冲动,鉴于我们的新浪网上“北非医影”的博客要比较客观的反映我们的工作和生活,这最终促使我敲下了键盘。
我已经写过不少有关手术的病例,但是文中主要提到的是患者症状、手术情况以及患者的预后。有关整个手术如何实施,治疗如何具体实行并未涉及。其实这正是我今天想说的,就举前些天碰到的腹部刀刺伤为例吧。
患者到急诊室后,首先全科医生接诊,见病人内脏脱出,情况紧急,马上通知当班的专科医生(我)到场,我检查病人,认为需要马上手术,患者直接送手术室。提醒各位,这时候病人没有做任何检查,没有做腹部CT、X片、B超、心电图,没有做血液生化、没有做血常规、血型鉴定,甚至连血凝常规都没做。术前检查什么都没做,医生怎么敢开刀呢?我的回答是:条件所限,习惯使然。这里做CT、B超、心电图都需要从家里叫医生,而摩人的时间观念本来就差,不知道等到何时,如此严重外伤的病人根本等不起。而诸如淀粉酶等特殊生化检查医院根本没有,要第二天送到私人医院才能化验。而按照这里的思维方式是:这么严重的创伤病人,医生开刀了没救过来,那是真主的安排;但是因为其他事情耽误开刀就是医院和医生的问题了。所以,我唯一能做的选择就是:立刻手术探查。
如果在国内的话,开刀前医生和家属还要深谈一次,告知手术风险,签署一堆医疗文件,这里却是一切免谈,我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家属,直接换衣服进手术室。到手术室通常由一位护士配合我手术,术前洗手很简单,用肥皂洗,甚至多数情况连肥皂也不翼而飞,就自来水简单冲洗一下,没有消毒液或碘伏擦手,然后穿上经常见到破洞的隔离衣。手术床是固定不住的,盐水瓶是用塑料袋挂起来的,更有趣的是那次我开直肠脱垂患者,需要取截石位,固定的支架螺丝竟然是滑口的,最后用输液架把病人的腿吊起来。接下来手术器械上场了,怎么说呢,反正是开阑尾没有阑尾钳、开胃肠没有肠钳、吸引器没金属套头直接用管子吸、剪刀是豁口的,谢天谢地还有把电刀。接下来进腹了,无论任何手术,伤口从来不保护,实在是没东西保护,这里手术没有大纱布,都是用小方纱,一沾血就缩成一团,说起这真急人啊,有几次在肚子里找纱布花了很久。在这种条件下,我能完成诸如胰腺、脾脏、肠梗阻等手术,回想起来也挺佩服自己的。事实上,在我值班的时候,我是全省唯一在工作的外科专科医生,也就是说,我最终决定着那些病人的生死,因为,再严重的病情,再复杂的手术,就到我这为止,而且我找不到任何人帮助或咨询,手术成功病人得以生存,否则死亡无法避免。
手术完成后,我告诉护士用什么药,其实也没得选择,抗生素只有青霉素和甲硝唑,然后就回宿舍,不用写病史,不用开医嘱,当然也不用写手术记录。说到这里,我看过他们的病史和手术记录,非常简单,主要就写得了什么病,何时入院,用了什么药,手术记录就写开了什么刀。术后几天,愿意的话去查查房,指导一下用药和饮食,然后签字出院。
其实,我刚到这里时对这些也很不适应:
术前检查只有个血常规,怎么敢开刀?
不告知家属手术风险,万一出了并发症怎么办?
手术室条件那么简陋,手术安全如何保证?
这么不正规的消毒隔离方式,伤口不会经常感染吗?
起初,有很多的烦恼困扰着我,可是这里不是课堂,没有你见习的机会,也没有人回答你的问题,我只能像当年的黄埔军校学生一样边打边琢磨了。几个月下来,我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和节奏,看到一个个危重病人痊愈出院,我好像有点回味过来:原来在摩洛哥医生居然可以这样做,手术可以这么做。
总的感受是我在这里可以做一名很纯粹的医生,上班时可以抛开一切与救治病人无直接关系的事情,在工作中占用我最大精力的是对病情的评估和诊断,手术或治疗的实施,以及对患者病情的变化的观察,而不去花时间写八股文的病史,不必费脑子与家属斗智斗勇,也不必去虚张声势应付接连不断的检查,更不需要关心病人的钱够不够付住院费。我,就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外科大夫,而我的工作就是做手术和下达医嘱,病人生命遇到危险时,我绝对挺身而出,不管面临多大困难,不论面对怎样结果,因为,除了我,这里没有其他的外科医生,所以我成了他们抵挡死亡最后的防线。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可思议,而事实诚然,身在其中,有过彷徨,曾经无助,然而终究要面对挑战,勇敢向前,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,我似乎看到自己身披战甲正在与凶恶的死神搏斗,我的身后是奄奄一息的病人,病人的身后是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(塞达特医疗分队队员李新平供稿)